2021年1月19日中午1点多，湖南益阳，62岁的曹荣林老人脱光衣服，从资江一桥纵身一跃，坠入冰冷的江水中。三天后的下午，他的尸体被找到并打捞上来。

　　曹荣林家属向财新记者介绍，老人生前以做杂工为生，积蓄被益阳纳诺老年公寓有限公司(以下简称“纳诺公司”)以预订养老床位名义收取，去世前未能拿回。曹家人1月23日下午表示，准备和政府协商赔偿事宜，但未透露更多信息。财新记者此后多次联系曹家人，均被告知“不想再多说什么”。

　　刘一木是益阳当地一位志愿者，一年多来不断奔走，帮助陷入养老机构非法集资漩涡老人讨说法。他向财新记者介绍，曹荣林投资了纳诺老年公寓分红型养老产品，几年来一共预存了17万元。在他正式入住之前，可以按约定的周期获得分红，入住之后则可以享受费用折扣。目前尚不清楚曹荣林与纳诺公寓签约的具体内容和资金往来情况。

　　邻居介绍，曹荣林膝下没有子女，与老伴是二婚，有一名继子。刘一木说，曹荣林的老伴不久前刚刚从益阳市第三人民医院转入益阳市中心医院重症监护室，病因是糖尿病并发症，正等着拿钱治病。但纳诺老年公寓近半年前就已爆雷，曹荣林存入的钱已被套住，一分也拿不出来，这或许是压垮他的最后一根稻草。

　　刘一木还称，纳诺公司以与老年人签订养老服务合同的名义大量吸纳老年人资金，进行民间集资活动已有八年以上。

　　曹荣林老人之死，揭开了益阳养老产业的冰山一角。工商资料显示，纳诺公司成立于2012年6月，注册资本1000万元，法定代表人是鲁光辉，经营范围是老年养老服务、休闲垂钓等。在纳诺公司基础上， 2017年1月，益阳光辉颐养健康产业有限公司宣告成立(下称“光辉公司”)。据工商资料，光辉公司注册资本5000万元，法定代表人也是鲁光辉。其官网介绍，光辉公司是一家医养结合的集团公司，是目前湖南省内为数不多的配套设施齐全的大型养老机构。

　　光辉公司开办的光辉护理院位于益阳市资阳区迎风桥石牛潭颐养风景区。这家护理院开业时曾登上《益阳新闻联播》。2016年11月30日《益阳新闻联播》报道，光辉护理院投入使用，按二级专科医院设置，设门诊部、住院部，设立床位120张，以医养结合的模式为老年群体提供优质养老和医疗服务。当时鲁光辉接受采访表示，“要为老人提供优质的养老服务”。那时候的光辉护理院风头正盛，湖南省红十字协会、益阳市红十字会和益阳市民政局领导均出席了开业庆典。

　　然而三年多过去，光辉护理院失去了光辉。2020年7月17日，益阳市公安局资阳分局发布通告称，益阳市纳诺公司(光辉公司)涉嫌非法吸收公众存款案已被立案侦查，目前已抓获包括该公司法人代表鲁光辉在内的多名犯罪嫌疑人，查封、扣押、冻结了一批涉案财产等。上述通告还称，相关投资人必须按要求于2020年8月31日前到公安机关登记，逾期未登记造成的后果自负。

　　光辉公司微信公众号消息显示，警方发出通报前七天，2020年7月10日，鲁光辉最后一次现身公共场合，出席了公司年中大会。他感谢所有工作人员这半年的付出，并提出了下一步工作目标，指出下一步工作还是以“维稳”为主。

　　2020年7月27日，湖南省民政厅发出通知，要求各市州民政局摸清全省民办养老机构运营现状、问题困难、发展瓶颈及疫情影响和常态化疫情下的运营管理等情况。

　　不到一个月后，益阳市另一家养老机构——益阳市高新区衡福海老年服务中心也传出爆雷的消息。警方宣布，其法定代表人刘某涉嫌非法吸收公众存款，已被抓获。

　　被纳诺老年公寓、衡福海中心困住的老人们数次找有关部门讨说法，迄今得到的答复都是案件正在侦办中。

　　老人投诉遭遇诈骗

　　69岁的徐放平在纳诺老年公寓投了22万元，至今血本无归。

　　徐放平是益阳市粮食局退休职工。她回忆说，2012年，纳诺老年公寓的业务员找到她，时常到家里串门，可谓关怀备至。随后业务员带她去纳诺老年公寓实地考察，介绍了那里齐全的设施与周到的养老服务，表示预定床位可以定期分红，还向她展示了盖着公章的红头文件和各种许可证。身体不好的她，最终动了心。

　　“当时他们来社区宣讲，告诉我们，《湖南日报》宣传这种养老模式好，湖南都市频道也报道了，我们都相信政府。”徐放平说。

　　衡福海中心的“福利”

　　纳诺养老公寓爆雷后不久，益阳市另一家养老机构——益阳市高新区衡福海老年服务中心(下称“衡福海中心”)也陷入非法吸收公众存款的漩涡。

　　2020年8月22日，益阳警方发布消息说，衡福海中心涉嫌非法吸收公众存款案已被立案侦查，目前已抓获包括该中心法定代表人刘某在内的多名犯罪嫌疑人，查封、冻结、扣押了一批涉案财产。有关投资人需按要求，于2020年9月30日前到公安机关进行登记。

　　工商资料显示，衡福海中心前身是成立于2016年10月的益阳市衡福海养老产业发展有限公司。这家公司在2019年4月已经注销，法定代表人刘燕在2018年3月注册了民办非企业单位衡福海中心。衡福海中心持有益阳市民政局颁发的《民办非企业单位登记证书》，益阳高新区社会事务管理局颁发的《养老机构设立的许可证》。

　　养老领域非法集资高发

　　根据刘一木统计，仅纳诺老年公寓一家便涉及4000多名老人，益阳市存在此类问题及风险的养老机构有十多家。

　　刘一木总结了这些养老机构的营销套路：首先是专业化团队运作，给老人小恩小惠，混熟以后降低老人的风险意识。有的养老机构借用保健品销售的方法，善于抓住老年人的心理。“平时会搞活动送礼品，让老年人有便宜可占，先吸引人。然后工作人员负责说服对应的老人，有的上门陪聊，还有些是一男一女分别扮演不同角色，甚至让老人觉得他们比亲人还亲。然后工作人员再演苦情戏，说业绩压力大，完不成任务没工资，无法养小孩等，让老人觉得有亏欠感，不帮不行。”

　　其次是告诉老人“钱投到养老机构没风险，还有点小回报”。刘一木介绍，到了要转钱的阶段，老年人毫无防范意识。许多老人都是在银行存的定期，在他们的概念里跟养老机构签约相当于是把钱从A账户到B账户，加上觉得这个项目有政府背书，甚至很多老人的合同由业务员代签。